文：汪集暘 譯：潘晟 孔彥龍
汪集暘，中國科學院院士，地熱和水文地質學家?，F任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員；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國際巖溶研究中心（IRCK）理事會理事；香港中文大學名譽教授。長期從事地熱和水文地質研究，在地下水和地熱資源開發利用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概述
早在3000多年前，中國人便已開始利用地熱水。在古時候的中國，人們主要使用溫泉用于疾病治療和休閑娛樂，但也用溫泉進行農作物灌溉（同時利用熱和水）和滿足家庭的其他日常需求，如洗衣服和烹飪食物。明朝的著名醫學家李時珍（1368-1644）就曾提出利用溫泉洗澡以祛除疾病的建議。在北京，有一溫泉古鎮，名曰小湯山。公元1666年，即清康熙五年，在小湯山修筑了兩處溫泉池，為慈禧太后專用浴池。在唐古都西安，有一處距市中心不遠的溫泉名勝——華清池，唐玄宗在那為楊貴妃修建了相當奢華的私人浴宮。
先人們在利用溫泉的同時，試圖去了解溫泉的起源，去探尋溫泉的成因。唐代著名詩人，李白（701-762），就曾寫到，“湯池流大川，地底煉朱火”（出自李白《安州應城玉女湯作》）。宋朝著名詩人，蘇軾(1127-1279)，也寫到，“郁攸火山烈，觱沸湯泉注”（出自蘇軾《詠湯泉》）。
在一些海鹽匱乏的地區，人們試圖從地熱水中提取食鹽。在漢朝時期（公元前202-220年），四川省自貢市的人們就從地熱水中提取食鹽。從那之后，自貢市便成為中國西南地區的主要鹽產地，被譽為“鹽都”。
元朝期間，大約公元1200年，自貢市人民用纜繩等工具進行熱鹽水鉆井。這可能是世界上對鉆井最早的描述之一。 （中國能源部， 1989年出版）
與溫泉相關的傳說
中華文明有諸多關于溫泉的傳說，以下便是流傳最廣的幾個：
相傳，在西安驪山的西北處，曾有一口“仙女泉”。這口溫泉有奇妙的力量，幾乎可以治療所有的疾病。然而，在進入溫泉之前，必須先祈福并向溫泉祭祀一些家禽，如豬、牛、羊等；否則，疾病將無法被治愈，甚至會惡化。秦朝（公元前221年-公元前207年）時期，中國的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就曾到“仙女泉”游玩。但他沒有祈福，就直接跳入泉中。不一會兒，秦始皇便感到不適，皮膚也開始潰爛，出現爛瘡。就在此時，一位仙女從溫泉中出現，并要求秦始皇認錯。秦始皇向仙女承認錯誤，并開始誠心祈福。結果，秦始皇的不適感立即消失。
在浙江，則有這樣一個神奇的溫泉。相傳唐朝期間，江南東道(譯者注：唐朝時，浙江地區屬江南東道，為觀察史，但是唐朝時期行政劃分很亂，變化很大，現在的浙江在唐朝時并沒有一個準確的劃分)觀察史的女兒患了重病，一時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治愈。然而當她進入一處神泉洗浴之后，疾病奇跡般的消失，身體很快得以恢復。
第三處神奇的溫泉坐落于江西廬山。相傳，這口溫泉對治療與皮膚和性相關的疾病有獨特功效。據說這是中國古代唯一一口能治療性病的溫泉。
代苦熱行 （鮑照，魏晉南北朝）
赤阪橫西阻，火山赫南威。身熱頭且痛，鳥墜魂來歸。
湯泉發云潭，焦煙起石圻。日月有恒昏，雨露未嘗晞。
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圍。含沙射流影，吹蠱病行暉。
瘴氣晝熏體，菵露夜沾衣。饑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飛。
毒淫尚多死，度瀘寧具腓。生軀蹈死地，昌志登禍機。
戈船榮既薄，伏波賞亦微。爵輕君尚惜，土重安可希。
用于休閑娛樂的溫泉
用于休閑娛樂最著名的溫泉莫過于唐朝時期的華清池。從秦朝開始，就在溫泉附近建造洗浴和療養設施。公元644年，一座名為“湯泉”的宮殿，圍繞著驪山腳下的溫泉建成。公元747年，宮殿的名稱改為“華清”，意思是泉水清?？设b，甘之如飴。當時相傳，如果每天都飲用華清池水，并在其中洗浴，則會永葆青春。
驪山腳下的“華清池”。唐朝最奢華的行宮便是“華清宮”，建于公元747年
“華清宮”是唐朝最奢華的皇宮，唐玄宗和他心愛的妃子楊貴妃經常在此游玩，大部分閑暇時間都在那里，每天沐浴。 當時的著名詩人白居易，所作《長恨歌》中的詩句，就鮮明地描繪了唐玄宗和楊貴妃在“華清宮”奢華的生活：“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華清宮
另一處奢華的溫泉是位于北京市中心以北25公里的“小湯山”溫泉。大約八百年前，這個溫泉首次被記錄在《元代編年史》中。從那時起，明朝（1368-1644）和清朝（1644-1911）的皇室、貴族以及其他達官貴人就經常在“小湯山”游玩甚至修建豪宅。在1666年，建成兩個溫泉池，直到現在，慈禧太后浴池的遺跡依舊可見。
北京附近小湯山溫泉區兩個溫泉池的特寫。溫泉池建于1666年，清康熙五年，專為慈禧太后所建。V .Svalova所畫。
小湯山溫泉
溫泉中的茶酒文化
我們所熟知的“茶、紅酒和白酒文化”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高品質的水對于優質的茶、甜美的紅酒和香醇的白酒來說，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至關重要。負有盛名的中國白酒，茅臺；高品質的中國啤酒，青島啤酒；以及張裕葡萄酒，都是用泉水釀制而成。在古代，人們使用溫泉水泡茶，如安徽省黃山山區的硫化氫溫泉水就被用于泡茶。
杭州，有聞名于世的西湖和名茶“龍井”。杭州有一處著名的泉水，名為“虎跑泉”，泉水晶瑩甘冽，用泉水沖泡龍井茶，味道鮮美。 “西湖龍井虎跑水”，自古被譽為西湖雙絕。據傳，日本茶道很可能源于古代中國茶文化。
杭州“虎跑泉” V.Svalova所畫
虎跑泉
在河北省遵化縣，有一處著名溫泉，名為“湯泉”，位于清東陵的東面。相傳，唐太宗在遠征東方時就停留在此處。他發現士兵在溫泉中洗浴之后，迅速從傷病和疲勞之中恢復過來，便將此溫泉命名為“福泉”。為了慶祝，唐太宗在溫泉附近舉行宴會，并用約60℃的溫泉水來加熱酒。不久之后，唐太宗賜建福泉寺，設福泉公館。此后，明朝薊鎮總兵戚繼光在此修建“流杯亭”和溫泉總池，并立“六棱石幢”刻記當時湯泉勝景。從這張照片中可以看出，一杯杯酒在從池塘的一邊漂浮到另一邊的同時被加熱。這正是古代中華文化的奇特所在，可以想象這樣的宴會是多么美妙！
緊靠在“湯泉”旁的“流杯亭”，河北省遵化縣
另一個將中國酒文化與溫泉關聯起來的有趣故事發生在中國西部的“絲綢之路”。在甘肅酒泉市的邊界，有一處名勝溫泉“酒泉”。西漢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漢武帝劉徹派驃騎將軍霍去病出隴右擊匈奴，最終將整個河西納入西漢版圖。漢武帝大喜，傳旨賜御酒一壇，以犒賞有功將士。然而酒少人多，霍去病平日愛兵如子，不愿獨飲，便傾酒倒入營帳旁邊的山泉里，整個山谷頓時酒香彌漫，全體將士紛紛取泉暢飲。從那之后，此山泉便更名為“酒泉”，也隨著“分酒美談”一同流傳。
溫泉療養
眾所周知，溫泉可以治療疾病。很久之前，人們就用溫泉治療各種疾病。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開始研究溫泉水對人類的影響，并嘗試用中國傳統醫學理論解釋“水與人體”相互作用的機制。 例如，東漢時期，班固就提出溫泉屬于所謂的“五行”（金，木，水，火，土）中的“火”，所以與“冷”相關的疾病，如關節炎、風濕病和消化系統疾病，需要用溫泉水治療。 另一方面，如傷寒和黃熱病等“發燒”疾病就不能用溫泉治療。含硫磺的溫泉對治療皮膚病有很大幫助，因為中醫總是使用硫磺來治療各種皮膚病。
在內蒙古的阿爾山，有一處“圣泉”，泉水溫度大約在50度左右。泉水對治療纖維組織綜合征，關節炎和牛皮癬等有奇效，于是，當地牧民便稱呼它為“圣泉”。
內蒙古阿爾山“圣泉” V.Svalova所畫
阿爾山圣泉
湯崗子溫泉，位于遼寧省最大的煉鋼城市鞍山市南郊，是中國最有名的醫療溫泉。溫泉于公元644年，即唐貞觀十八年被發現，遼、金時在此設湯池縣。 在清朝，有很多人來到這里洗浴和“泥療”。建國后，于1950年開始在此修建療養院，而如今，湯崗子療養院是一家設備齊全的理療醫院，已然成為中國最大的溫泉康復中心之一。
湯崗子溫泉
泥療
結論
中國利用地熱水資源已經有3000多年歷史。溫泉被人們看作大自然的饋贈，許多城市，鄉鎮都在溫泉周邊地區建立和發展起來。最著名的城市莫過于福州和漳州，前者如今是福建省的省會，后者為福建“金三角”之一。
在福州的市中心有一條“溫泉”街，當地居民自清初以來一直用溫泉水洗浴。漳州市位于福建省南部的 “金三角”。很多人從這里移民到臺灣，菲律賓已故前總統阿基諾夫人的祖籍便是漳州區。1988年，阿基諾夫人短暫訪問了她的家鄉——鴻漸村，并進行了溫泉浴。如今，漳州地區的人們充分利用地熱資源， 除用以溫泉洗浴外，魚類養殖和蔬菜干燥也很常見。
在中國，只有在臺灣和云南西南部騰沖火山地區，才報道有令人“恐懼”的溫泉。位于臺北市以西約12公里處的北投溫泉，源頭為“地熱谷”（地獄谷），由于其神秘和可怕而聞名。在地質上，北投溫泉與大屯活火山有關，并具有顯著的高溫熱顯示現象，即為“地熱谷”名稱的由來。然而，北投溫泉水含有大量的硫化物，對于治療腳氣和痤瘡非常有效。 歷史上，臺灣的硫磺采集主要集中在大同火山區，包括北投溫泉區。臺灣最早的硫礦記錄見于元朝，大約在八百年前。
臺灣省第二個奇妙的溫泉便是臺南的“水火泉”，泉內有一處“水火同源”的奇觀。大約75℃的熱水和天然氣同時從裂縫里噴出，如果將其點燃，火焰就能在水中燃燒，形成水中出火的奇景。
在云南西南毗鄰緬甸的騰沖火山群，溫泉和其它地熱顯示強烈，如“硫池”（“沸鍋”）、“熱海”、“青蛙嘴”等都是奇特的景觀，但卻不會引起任何害怕和不適。西藏許多地熱現象也是如此，如間歇泉、蒸地和水熱爆炸等。
致謝
筆者十分感謝Raffaele Cataldi 和John Lund，以及同事陳墨香、汪緝安、廖志杰等提供材料并提出寶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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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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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Zhong-zun. 1987. The history of discovery, exploitation and utilization of geothermal energy in China. In Selection of Hydrogeology and Engineering Geology. Geological Publishing House, Beijing.
注：本文譯自Wang Jiyang. 1999. Historical Aspects of Geothermal Waters in China. [Cataldi, et al., Eds.] Stories from a Heated Earth – Our Geothermal Heritage. International Geothermal Association.
美術編輯：趙亞楠
校 對：黃北秀
